樓下的托爾斯泰

田(tian)野里，托爾斯泰坐(zuo)在(zai)凳(deng)子上。他穿著(zhu)藍灰色(se)的(de)棉(mian)襖(ao)棉(mian)褲(ku)，戴著(zhu)黑色(se)的(de)尖頂毛線帽，似乎(hu)還戴著(zhu)一(yi)副(fu)淺灰色(se)的(de)手(shou)套。這(zhe)兩年，他佝(gou)僂了(le)不少，走(zou)路也搖晃得厲害(hai)了(le)，現在(zai)，翻地都需要坐(zuo)在(zai)凳(deng)子上了(le)。

他向前甩(shuai)出一(yi)釘耙(pa)又一(yi)釘耙(pa)，然后把土拖(tuo)(tuo)到跟前挑揀。有時(shi)候，一(yi)釘耙(pa)下去，他需(xu)要拖(tuo)(tuo)三四(si)次(ci)才能(neng)拖(tuo)(tuo)到跟前，有時(shi)一(yi)次(ci)就能(neng)拖(tuo)(tuo)成功。撿出來的(de)東西，不知道(dao)是茨菇、芋頭還是山芋，丟到右邊。那里有一(yi)只白色塑料(liao)(liao)小(xiao)桶，我可以想象上面會有“復合飼料(liao)(liao)”或“添加劑”的(de)彩色字樣，一(yi)種(zhong)在農村(cun)大受歡(huan)迎的(de)再利用容器。

他的(de)背后，是(shi)(shi)一(yi)(yi)小(xiao)片(pian)已經翻過的(de)地(di)(di)，顏色更深，形狀有起(qi)伏。午飯后他就在地(di)(di)里了，不像(xiang)平常要到3點左右才出現。看(kan)來今天這十幾平的(de)地(di)(di)，是(shi)(shi)打算(suan)這個下午全部翻完的(de)。再(zai)往遠處，是(shi)(shi)一(yi)(yi)片(pian)高(gao)約一(yi)(yi)米(mi)的(de)枯黑色蓬草(cao)。那(nei)片(pian)原來是(shi)(shi)條河(he)溝，經過填埋(mai)后地(di)(di)勢依然較(jiao)低，大雨下過幾輪后，存活下來的(de)就是(shi)(shi)它們。

這位托爾斯泰，當然不是那位文豪，而(er)(er)是我的一位鄰(lin)居。只要天氣不太糟糕，他就會(hui)出現在(zai)田(tian)野(ye)里，時而(er)(er)蹣跚而(er)(er)行，時而(er)(er)勞作(zuo)，還經常靜坐沉思，因(yin)此成為我最為“熟悉”的鄰(lin)居。有個(ge)朋友看到我拍(pai)的照片后，給他起了這么一個(ge)稱號。

而他的妻子，自然被稱作了安(an)娜。安(an)娜個頭不高(gao)，皮(pi)膚白皙，短發，走路也有點遲緩晃(huang)悠了。她是長袖善舞(wu)的交際明星、本(ben)小區的信(xin)息中心，誰家從什么地(di)方拆遷來，家里子女在干什么，她都(dou)是門(men)兒清。

2022年(nian)(nian)春天(tian)有一天(tian)下(xia)午我(wo)(wo)媽給我(wo)(wo)送菜(cai)曾在電梯里遇到(dao)她(ta)(ta)，當晚(wan)街道辦就上門來調(diao)查返鄉人員了(le)。我(wo)(wo)媽苦惱于我(wo)(wo)一直單身，她(ta)(ta)也有妙(miao)招——讓(rang)她(ta)(ta)跪(gui)下(xia)求我(wo)(wo)結婚。我(wo)(wo)相信(xin)，要不(bu)是年(nian)(nian)紀大(da)了(le)，她(ta)(ta)做(zuo)個居委會干部該不(bu)成問題。

托(tuo)爾斯(si)泰夫婦和我們，是(shi)我們這個(ge)農民安置房小區(qu)西區(qu)的首批住民。小區(qu)目(mu)前已有(you)(you)近50棟(dong)樓，有(you)(you)的是(shi)6層，有(you)(you)的高(gao)達18層，從(cong)已經公布(bu)的規劃圖(tu)上看，這才只是(shi)一半。

看不見的手

我們(men)的(de)這輪拆(chai)遷，始(shi)于2010年左右。當時外(wai)公去世兩年多了，外(wai)婆(po)在阿姨家和我家輪流住。外(wai)婆(po)所(suo)在村的(de)村干(gan)部找上門，大(da)抵是(shi)說(shuo)他們(men)的(de)老(lao)房(fang)子——墻體為磚土(tu)混(hun)合、屋頂為瓦草混(hun)合的(de)四間平房(fang)，有礙政府形象或者是(shi)危(wei)房(fang)之(zhi)類的(de)，建(jian)議(yi)拆(chai)除；按照主房(fang)和附屬用房(fang)的(de)面積算下來，會得到補償(chang)六萬多。

這是(shi)第三次(ci)討論“拆房”這個話題了(le)。第一(yi)次(ci)是(shi)外公(gong)剛去世后，姨父提議我(wo)們(men)自己(ji)推(tui)倒這座(zuo)房子，他可(ke)以把磚瓦運回家蓋雞(ji)舍；第二次(ci)，是(shi)村干部提議，當時提出(chu)補(bu)償一(yi)萬多。

兩次我(wo)都是反對(dui)的(de)主力(li)軍，因為(wei)懵(meng)懵(meng)懂懂地(di)知(zhi)道宅基地(di)價值在升高(gao)。但第(di)三次我(wo)也(ye)無能為(wei)力(li)了(le)。

除了拿(na)拆遷補償款，還可(ke)以(yi)購買(mai)8.5公(gong)里之外、縣城西北(bei)角的(de)(de)農(nong)民(min)安(an)置(zhi)房(fang)，價(jia)格(ge)(ge)是(shi)一千米(mi)每(mei)平方米(mi)，每(mei)升高(gao)一層價(jia)格(ge)(ge)增(zeng)加100元每(mei)平方米(mi)。商(shang)量的(de)(de)結果(guo)是(shi)，由我(wo)家出面購買(mai)安(an)置(zhi)房(fang)。

這(zhe)一(yi)輪拆(chai)遷勢(shi)頭超(chao)過以往，村里(li)很多閑置(zhi)的(de)房(fang)子被拆(chai)除了。還沒有(you)回(hui)遷，我們就已經知道，鄰居(ju)中將有(you)堂(tang)姑、我和我妹的(de)小學(xue)同(tong)學(xue)、初(chu)中同(tong)學(xue)或同(tong)學(xue)的(de)父母。

后來我聽(ting)到一(yi)種不(bu)知真假(jia)的(de)解釋——我們所在的(de)整個鎮，行政上改為街道，并(bing)入了城(cheng)中(zhong)心(xin)鎮。因此外婆的(de)宅(zhai)基地返耕(geng)還田，意味著在更(geng)接近(jin)城(cheng)中(zhong)心(xin)的(de)區域，可以有同(tong)等面積(ji)的(de)農(nong)田變成商業用地。這倒(dao)是一(yi)種以較低成本進行的(de)“農(nong)村(cun)包(bao)圍城(cheng)市”式(shi)拆遷。

之(zhi)后拆遷(qian)的鄰居們，似乎運氣(qi)就差多了(le)——可選的幾個安置小(xiao)區(qu)，比我(wo)(wo)們離縣城中(zhong)心(xin)遠2至(zhi)4公里(li)不等，不像我(wo)(wo)們小(xiao)區(qu)，雖(sui)然位(wei)處邊緣，卻還在(zai)外賣和(he)共享單車服務(wu)區(qu)內；也許算不得一種補償(chang)，他們能夠和(he)在(zai)農村一樣，繼續燃放煙花爆竹。我(wo)(wo)父(fu)母家隔壁的鄰居，就因此(ci)放棄了(le)回購。

外婆的(de)老(lao)房拆得很快，我們與那片土地的(de)現實關系就此(ci)一并被刪除；從(cong)此(ci)，每個春節放(fang)假回家，我們都(dou)會到這個未(wei)來(lai)的(de)家看一下建設(she)狀(zhuang)況(kuang)。

但(dan)更(geng)為宏觀的(de)拆遷運(yun)動(dong)似(si)乎進展并不(bu)順(shun)利，直到(dao)外(wai)婆去世后的(de)2018年，我們才(cai)拿到(dao)了房子。剛(gang)搬(ban)進時，樓里入住率可(ke)能不(bu)到(dao)三分之一。到(dao)現在，修好(hao)的(de)地下車庫也沒有對外(wai)開放。

2018年，拆遷也迎來一輪高峰，蓋洋樓(lou)(lou)(lou)的農(nong)民(min)成為動員的對(dui)象(xiang)。到2020年夏天(tian)，小(xiao)區樓(lou)(lou)(lou)下的村莊(zhuang)中(zhong)，各種小(xiao)洋樓(lou)(lou)(lou)也陸續被推倒(dao)，整(zheng)片(pian)土地(di)被砌起(qi)了圍墻。

這一次(ci)他們搬進安置房，不再需要(yao)掏(tao)錢購買(mai)，還(huan)可以選擇縣城(cheng)的(de)幾(ji)個(ge)小(xiao)區(qu)，面積多的(de)可以得(de)到多套(tao)安置房，拆遷補償甚至有幾(ji)十至上百萬人民幣不等(deng)。我們樓上樓下原(yuan)本空著的(de)房子，陸續搬進了相識的(de)舊鄰(lin)居。

但始終有(you)人懊悔，有(you)人慶幸(xing)，畢竟沒人知(zhi)道下一(yi)次拆遷又會是怎樣的條件，甚至(zhi)也沒人知(zhi)道是否還(huan)有(you)下一(yi)次拆遷。

這(zhe)是(shi)一個變幻莫(mo)測的時代，人(ren)不(bu)能(neng)預測未(wei)來，神大(da)概也不(bu)能(neng)預測——小區(qu)旁邊有三個土地(di)(di)廟，曾(ceng)經是(shi)拆遷戶們(men)廢棄的各路神仙雕像和(he)中堂的收(shou)容所，但很快都自身(shen)不(bu)保；吊詭的是(shi)，不(bu)遠處，一座規(gui)模宏大(da)的新城(cheng)隍廟又拔地(di)(di)而起。

田野中的小水泥(ni)(ni)路也(ye)能證明(ming)這(zhe)一點(dian)。一塊(kuai)被廢(fei)棄(qi)的黑色(se)石碑說，它竣工于(yu)2015年8月，是省公共(gong)事(shi)業建設一事(shi)一議財(cai)政獎(jiang)補項目(mu)，使用(yong)了(le)“財(cai)政獎(jiang)補20萬(wan)，集體投(tou)入(ru)13萬(wan)”。誰會想到，這(zhe)水泥(ni)(ni)路，5年后就會被圍起來呢？

真正的田園詩意

早(zao)晨，站在窗邊，我能看到一群群的(de)電動車、三(san)輪車，像魚一樣(yang)(yang)從樓下的(de)大門往西(xi)北游去。車上裝著鋤(chu)頭、翻鏟、笤(tiao)帚等工具，還有老伴。到晚上，他們又像魚一樣(yang)(yang)，從西(xi)北游回來，帶著蔬菜、糧食。

到了收獲的時候，幾(ji)乎看不到他(ta)們出發，只能(neng)天黑(hei)之(zhi)后很(hen)久才看到一盞(zhan)盞(zhan)車燈晃回來。小區內外的空地上經常會(hui)出現(xian)晾曬或待處理的麥子、稻子、菜籽桿(gan)、黃豆桿(gan)。有(you)月光的晚上，九(jiu)點多也能(neng)看到路邊有(you)人在(zai)揚谷。

農民回遷戶可以大致分為兩類——農民和農民的子女。前者為主。但(dan)他們之中最年輕的，也不會低于(yu)50歲了(le)。能(neng)游(you)來游(you)去的，就(jiu)是(shi)他們中的“年輕人”。

年紀實在太(tai)大，或是(shi)鄉下沒地了，就在小區樓下活動。托爾斯泰和安娜就是(shi)如此。

他們種的地(di)，是(shi)樓下一位拆遷(qian)戶的自留地(di)和宅基地(di)，據說是(shi)因為他們的孫子(zi)在拆遷(qian)辦工作。

這幾塊地，接近(jin)小(xiao)區大(da)門(men)，甚至(zhi)還(huan)包括(kuo)路邊的(de)(de)一(yi)棟小(xiao)房子，一(yi)間是茅廁(ce)，一(yi)間應該(gai)是從前(qian)的(de)(de)豬(zhu)圈，正中(zhong)放著一(yi)口(kou)大(da)缸(gang)。我在樓(lou)上，經常能(neng)看到小(xiao)區里的(de)(de)人(ren)走路或開著電動(dong)車(che)，前(qian)往(wang)那間茅廁(ce)。他們應該(gai)是去(qu)獻肥料的(de)(de)，往(wang)往(wang)人(ren)還(huan)沒走到那里，手就(jiu)已(yi)經在腰部活動(dong)了。

他們(men)種菜，有著老人相應的經驗與耐心。夏天(tian)種玉米、黃(huang)豆、南瓜、絲(si)瓜、茄子、豆角、山芋(yu)，冬天(tian)種蠶豆、芝麻(ma)、蔥(cong)等。降溫(wen)的苗頭一出現，會(hui)有五顏六色的塑料布、帆布把植物蓋住；收(shou)獲的季節，各種樹枝就會(hui)派上(shang)(shang)用場(chang)，掛上(shang)(shang)紅(hong)布條(tiao)、紅(hong)塑料袋、稻(dao)草人。

不是誰都有厲害的孫(sun)子，但小(xiao)區(qu)北側，還(huan)有一塊綠化(hua)帶的邊(bian)緣(yuan)。首(shou)批居(ju)民各自(zi)分得一小(xiao)塊，種些蔥蒜蔬(shu)菜自(zi)用；有一家精(jing)神(shen)可嘉，居(ju)然平整出(chu)一塊水(shui)稻田，用水(shui)管(guan)從樓里接水(shui)灌溉(gai)。

有一兩年，樓下大門(men)關(guan)閉，小區四周(zhou)都(dou)圍上(shang)了(le)鐵絲(si)網。托爾斯泰要采(cai)摘他的(de)南瓜(gua)，需要經(jing)由唯一開放的(de)東(dong)大門(men)，推著自行車、帶著蛇皮袋前去(qu)，往返達兩公里。

沒(mei)想到綠化帶人(ren)多力量大，一(yi)條灌溉、采摘的(de)秘密通(tong)道很快就出現了(le)(le)。托它的(de)福，我偶爾傍晚(wan)外出散步，從公路旁的(de)樹(shu)林里下坡到這(zhe)片菜地，竟感覺到了(le)(le)一(yi)絲塔可夫(fu)斯基電影中的(de)詩意。

詩(shi)意，我(wo)的(de)(de)(de)鄰居們是(shi)肯定(ding)要(yao)加上定(ding)語“真實”和“田園”的(de)(de)(de)，菜園里經(jing)常會(hui)飄(piao)著(zhu)施肥的(de)(de)(de)氣味(wei)，但讓人驚異的(de)(de)(de)是(shi)，連養殖也進入小區(qu)了。

我(wo)們小區(qu)(qu)分為東西(xi)兩區(qu)(qu)，中間有一條十幾米寬(kuan)的古老運(yun)河，由一座雙車(che)道的橋連起來。2022年秋天(tian)，橋下(xia)出現了一只中型(xing)(xing)貨(huo)(huo)船(chuan)，船(chuan)艙有蓬，感覺像是哪戶人(ren)家自己(ji)的船(chuan)。跑運(yun)輸(shu)的重型(xing)(xing)卡車(che)，可以(yi)停(ting)在小區(qu)(qu)的路上，跑運(yun)輸(shu)的貨(huo)(huo)船(chuan)停(ting)在小區(qu)(qu)河中，似乎也天(tian)經(jing)地(di)義。

它(ta)從秋天(tian)停到(dao)(dao)了冬天(tian)，看來(lai)是沒什么生意，我甚至(zhi)動過(guo)租它(ta)游歷的(de)念頭。但情況很(hen)快發生了變化，船艙(cang)里(li)出現(xian)了一些(xie)雞和幾(ji)只羊。三四個(ge)月(yue)后，春天(tian)到(dao)(dao)了，有天(tian)過(guo)橋，經年鼻炎、聞不(bu)到(dao)(dao)氣味(wei)的(de)我竟然(ran)被熏得流(liu)淚了。再(zai)過(guo)兩個(ge)月(yue)，船消失了，不(bu)知道是因為世界(jie)形勢發生了變化，還是旁邊的(de)居民或物業有所(suo)行動。

田野中的新元素

菜園、農田(tian)，路邊茅廁、施肥(fei)和羊圈(quan)的(de)(de)氣息，蹣(man)跚勞作的(de)(de)老人(ren)，但我們熟(shu)悉的(de)(de)田(tian)野場景中，現在也夾雜著些新元素。

拆(chai)完(wan)的(de)地塊，很快建起了一圈(quan)圍墻(qiang)(qiang)，外墻(qiang)(qiang)雪白，繪有一些標語宣(xuan)傳畫，比如“加強思想文化引領，培養良好道德(de)風尚”，還用薄磚砌成了墻(qiang)(qiang)脊。

但這可是(shi)幾(ji)萬平米(mi)的(de)良田。拆遷戶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(de)地頭(tou)，當然(ran)，是(shi)穿過(guo)圍墻。種子、菜苗、肥料(liao)、工具(ju)進去，雜草(cao)、秸稈、產品出(chu)來。不(bu)到半年，長(chang)約500米(mi)的(de)圍墻上，居然(ran)出(chu)現(xian)了20多個門洞，形狀(zhuang)大小(xiao)不(bu)一(yi)，頗有(you)創意(yi)。

又(you)過(guo)了(le)(le)半(ban)年，這些(xie)門(men)洞又(you)被堵上了(le)(le)，破(po)損的繪畫(hua)也(ye)被補齊了(le)(le)。一(yi)則村委會的紅色(se)告示(shi)出現(xian)在墻(qiang)上——“所有(you)地(di)塊均為建設預留地(di)，所有(you)青苗費已發放到位并已圍(wei)圍(wei)墻(qiang)。”但這封告示(shi)的重點，并不(bu)是不(bu)讓種地(di)，而(er)是禁止種地(di)還焚燒(shao)秸(jie)稈。過(guo)了(le)(le)一(yi)陣(zhen)，門(men)洞又(you)出現(xian)了(le)(le)，只(zhi)是少了(le)(le)一(yi)些(xie)。

墻內(nei)的土地上，秋天種(zhong)下去(qu)的是(shi)一(yi)壟一(yi)壟整齊的油菜苗。油菜好活(huo)，且(qie)是(shi)經濟作物(wu)，菜籽(zi)可(ke)(ke)以(yi)去(qu)油廠(chang)換油，也可(ke)(ke)以(yi)直接(jie)賣(mai)錢。夏(xia)天則是(shi)黃豆(dou)，同是(shi)經濟作物(wu)，榨油售賣(mai)皆可(ke)(ke)。

問題是，建設預留(liu)地(di)，自然(ran)不會再有灌溉和排水，莊(zhuang)稼的(de)生(sheng)長，只能靠(kao)人靠(kao)天。

秋(qiu)季干旱，油菜(cai)剛種下去(qu)需要澆(jiao)水保證(zheng)成活，看似比較(jiao)麻煩；但只要有個水坑(keng)，就會有辦法。有人用桶(tong)，白色的塑料(liao)小(xiao)桶(tong)，提水。還有一種新型農(nong)具——小(xiao)型電泵(beng)，可以通過長達(da)近百米的水管把水抽到想灌溉的地方去(qu)，我在周邊幾(ji)個城市的拆遷地塊上也多次見到。

大(da)雨(yu)是真正的(de)(de)麻煩。每次臺(tai)風(feng)過境(jing)之后，稍微低點的(de)(de)地就會(hui)泡(pao)在水中數日(ri)，根本無法搶救。大(da)雨(yu)不僅(jin)在臺(tai)風(feng)季到來，3月的(de)(de)春天，10月的(de)(de)秋天，都曾(ceng)經來過。兩(liang)三年之后，大(da)家也(ye)就識相(xiang)地把(ba)那些低地留(liu)給蓬草了。

一(yi)片(pian)平地(di)之上，托爾斯(si)泰的(de)小(xiao)屋曾(ceng)經很(hen)礙眼。它的(de)周邊堆積(ji)著塑料布、泡沫箱(xiang)、枯樹干，各種說不定(ding)何(he)時(shi)會有用的(de)廢棄物，非常醒(xing)目(mu)。春(chun)天油菜花開的(de)時(shi)候(hou)，田野有多(duo)美，這無序雜亂的(de)角落就有多(duo)么讓人遺憾，盡管上面停留的(de)喜鵲和小(xiao)貓也挺可(ke)愛。我曾(ceng)經想過找市政投訴，后來一(yi)想，誰會在意 “窗外風景被(bei)影(ying)響(xiang)”這樣的(de)理由呢？

慢慢地，我(wo)就不(bu)把它(ta)放在心上了(le)(le)。因為地里出(chu)現了(le)(le)十幾個這(zhe)樣的(de)小(xiao)房(fang)子(zi)。這(zhe)些房(fang)子(zi)，外面蓋著(zhu)碎布(bu)條、黃(huang)紅(hong)色(se)編織袋、白色(se)薄膜、整塊的(de)綠色(se)塑料地毯，各(ge)種(zhong)(zhong)風格(ge)都有(you)。有(you)一(yi)(yi)個小(xiao)房(fang)子(zi)，居(ju)(ju)然發展出(chu)了(le)(le)客廳和(he)房(fang)間的(de)格(ge)局，門口掛著(zhu)三道(dao)花色(se)不(bu)同的(de)布(bu)簾；還有(you)一(yi)(yi)棟小(xiao)房(fang)子(zi)，臨水而居(ju)(ju)，堆(dui)著(zhu)各(ge)種(zhong)(zhong)紙(zhi)箱塑料箱，養著(zhu)雞，種(zhong)(zhong)著(zhu)月(yue)季。建房(fang)基本上靠因地取材，有(you)一(yi)(yi)些是用原來的(de)碎磚修(xiu)起來的(de)，有(you)一(yi)(yi)些是拆了(le)(le)圈地的(de)圍(wei)墻，還有(you)一(yi)(yi)對老夫妻用電(dian)動車一(yi)(yi)趟趟地從(cong)不(bu)知哪里運來了(le)(le)紅(hong)磚。

這些小(xiao)房(fang)子(zi)，可(ke)能(neng)正代表著我(wo)們(men)的(de)現狀——不乏一些大致的(de)美好，比(bi)如(ru)(ru)旁(pang)邊(bian)公路綿延的(de)綠化帶樹林非常美麗，房(fang)子(zi)寬敞明亮視野開闊，但(dan)擋不住小(xiao)區(qu)和周邊(bian)粗鄙的(de)細(xi)節(jie)側漏，比(bi)如(ru)(ru)電梯里有人吐痰(tan)有人吸煙(yan)。在(zai)村里還不是(shi)如(ru)(ru)此，你可(ke)以整(zheng)潔，屋前(qian)屋后(hou)花草果蔬，卻不能(neng)避免鄰居的(de)雞舍臭氣(qi)熏天(tian)，或者草堆(dui)堵在(zai)門前(qian)路邊(bian)。

能讓它(ta)們(men)消失的(de)(de)(de)，只能是施工隊了，我(wo)心(xin)說。遺憾的(de)(de)(de)是，圍繞著種植搏(bo)斗三年(nian)多(duo)的(de)(de)(de)這片地塊，最近開始有新動(dong)作了。汽(qi)車頻(pin)繁地光顧，新的(de)(de)(de)綠色鐵皮(pi)圍擋圈(quan)起(qi)來(lai)西(xi)北(bei)一(yi)(yi)角，直接(jie)切過(guo)大片油菜(cai)地。有一(yi)(yi)家去年(nian)冬天(tian)(tian)剛蓋(gai)好的(de)(de)(de)小房子，這個冬天(tian)(tian)就(jiu)被(bei)拆掉(diao)了。我(wo)甚(shen)至有點為他們(men)的(de)(de)(de)努力感到(dao)可惜(xi)。